2014年5月24日 星期六

從咒詛變為祝福

若有人問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是甚麼,其中一個一定是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感覺。

那原本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因為當日兄嫂帶著兩個小姪兒回來香港探望我們,預計傍晚到達香港國際機場。我們都懷著期待的心情等待他們到來,我甚至和母親大人猜當他們出閘後,小姪子會首先衝向誰,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由於小姪女年紀尚小,免疫系統並未發展完全,因此對包括牛奶在內的食物都有敏感,因此母親大人煲了一大煲粥給小孩子吃(這成為母親大人生平所作的最後一道菜,結果是由她的一對孫兒去品嚐,我們一家一直認為母親大人作的菜比出面很多餐廳都來得好吃)。完成後 ,她就回房間小睡片刻,打算睡醒後一起去機場接機。那時我正在寫《信任危機》這篇blog文,當我在想應該可以在去機場前寫完之時,母親大人突然叫我,當我走進她的房間時,看到她倒在床邊,扶起她時,發現她全身僵硬,我馬上叫父親大人幫忙,之後發現越來越不對勁,父親大人馬上電召救護車,其間不到三分鐘,原本母親大人還堅持了一會,但當見到救護員時,心情一放鬆,就馬上昏倒了。

進入急症室,經醫生診治後,他們說是出血性中風,而且出血範圍非常之廣,不但左腦完全受損,還開始影響右腦,於是醫生問母親大人的利手是那邊,我說是左邊,他說這樣雖然能令病情沒有那麼嚴重,但仍有生命危險,亦因為出血範圍太廣,無法動手術。

因為公立醫生們都很忙,能問到的實在有限,於是我們拿著病歷去見私家醫生。私家醫生解釋母親大人出血的位置在延腦,延腦不但處理人的行動,還有語言,至於為甚麼左撇子會好一點,是因為他們的語言系統會有一半機會已轉移到右腦(一般人是在左腦),所以她有一半機會清醒後仍能說話。

當母親大人入院後,我們才想到沒人能抽身去接機,我手機又沒有兄嫂外家的電話,找兄長大人,他因要開會而把電話關上,我那部古老手機又留不到言,於是找契媽幫忙在他的facebook上留言,還好他看到了,並馬上請親家幫忙接機(那段時間若沒有他們幫忙,真的沒人理家了),兄長大人亦馬上買機票回香港。

昏迷了一天後,母親大人總算醒過來了,可是對她來說,醒來就是惡夢的開始,因為除了左手能有限地移動,她全身也動不了,而且完全不能說話,母親大人以前常說:死亡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病到不能自理,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可是她正以最糟糕的形式去面對這個景況。有一次她睡醒,看到自己仍被困在那副軀殼裡,那種夾雜了震驚和難過的眼神,我想此生也忘不了。我真的不知如何安慰她,為甚麼這樣好的人要得到這樣的結局呢?那時我就想起那個沒做錯事,但卻要受苦的約伯。雖然約伯到最後都不知自己為何受苦,但慈愛的神仍紀念這一個義人,當他跨過這個試探後,讓他過得比以前更幸福。雖然聖經教導我們不要行為稱義,但既公義又慈愛的神,一樣會紀念義人。我把約伯的故事說給母親大人聽,並強調那不是她的錯時,母親大人再睡了,之後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雖然醫生說因言語系統受損,母親大人應該聽不懂我們的說話,但相處了超過三十年,從她的眼神,我們都堅信她是聽得懂的,更何況我們還有那50%的機會呢,她之所以不能說話,與其說是語言系統出問題,不如說是肌肉系統的問題。

之後醫生解釋母親大人清醒的時候之所以越來越少,是因為中風所造成的腦積水所致,他說雖然可以做手術抽走積水,但卻會增加感染風險,而且即使做了手術,她也不會痊癒,所以他不建議我們做手術,但這也意味著她會不久於人世。那時兄長大人因有一個極重要的會議要開,回來香港不久,又匆匆回到澳洲(其實也只是去了三天,會議完後他馬上又回港了),只有我和父親大人在病房中作決定,我根本不知怎麼辦,還愚蠢到想用擲毫,但護士小姐不讓我們這樣做,她說應以病人的意願作依歸,那有如明燈的說話,讓我們作決定變得非常容易,因為苟且偷生從來不是母親大人所願。但雖然這樣,我們還是會傷心啊!作了決定後(當然有打電話諮詢兄長大人的意見了),我和父親大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那一夜我和父親大人、阿姨整夜守在醫院(因醫生說母親大人隨時也會離開),當我獨自一人坐在夜深人靜的病房門口時,難過的我向上帝祈禱,希望我們一家能再在天國相會,一起在神裡過更加幸福的日子,那時神給了我一首詩歌,歌名是《當你走到無力》,裡面有一句「耶穌必拯救」,我就知道耶穌基督必會拯救母親大人。

《當你走到無力》(曲詞:佚名)

 
但凡和母親大人交往過的人,都說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們身邊認識我們一家的人,都說很羨慕我們有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從來只有她照顧人,她亦從來不需要別人照顧她。母親大人亦很留心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兩兄妹,特別是父親大人,只要作出任何一舉一動,她都馬上知道我們要做甚麼,現在這樣的母親真的是近乎絕種。

雖然母親大人是一等一的好人,但她不是基督徒,還對信仰抱持抗拒的態度。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她出生在一個極迷信的家庭,一出生,就有相士批她的命不好,再加上她是左撇子,因此被視為不祥之人(但正正因為是左撇子,母親大人才能聽懂我們的說話。人所認為的咒詛,卻在神面前變成祝福)。由於有一個不幸福的童年和家庭,所以母親大人自小立志,當她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後,她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的奉獻給這個家庭,即使自己會因此而很辛苦,也在所不惜。事實上,她真的做到了,而且更是超額完成,至於我們的家,因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努力經營下而過得非常幸福,完全打破「命不好」的宿命,讓那些親戚碎了一地眼鏡。不過亦因為這樣,讓她更難信耶穌,千辛萬苦脫離偶像、占卜的籠牢,又怎會那麼輕易跳進另一個火坑,即使那是真神。

作為女兒,母親大人對自己那麼好,真的很想報答她,但我又不知如何報答(因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幫忙),除了活好自己,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福音帶給她,但她一直對福音的抗拒,實在讓我無能為力,因我深深明白過去的陰影對她影響至深,所以也不勉強她,但每一天我都會為她的得救祈禱,並更加努力學習聖經,以回答母親大人那些千奇百怪的信仰問題(她雖然抗拒,卻又好奇)。之後上帝開始讓我意識到,要母親大人得救,一定要有大事發生,但我卻很害怕那事是我們所不能承受的,於是上帝用以下事件裝備我‥‥

那是母親大人出事前大約兩個月前發生的事,一位和我感情非常要好的姊妹,她的未婚夫突然在家中昏迷,在甚麼說話都沒留下的情況下,一個月後離開人世。那位弟兄一直對信仰不冷不熱,讓姊妹非常憂心,到他出事的時侯,年輕的我們突然發現死亡原來和我們這麼近,在我們都為此傷心的時候,神的平安仍臨到姊妹和弟兄家人身上,她們一直都堅信即使如此,神仍會在我們意識不到的情況下拯救弟兄的靈魂。

由於有這事情「打底」,所以在母親大人出事的時候,我至少比已心慌意亂的父親大人好,特別在兄長大人不在港時,我幾乎已成為家中的主心骨,連父親大人都說,平時是家中的小女孩的本人,原來是這麼成熟,而且當初所讀的聖經和寫blog時所思考的信仰問題亦沒有白費,可以適時解決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問題,這應該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吧,同時我親身明白到

「你們所遇見的試探,無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實的,必不叫你們受試探過於所能受的;在受試探的時候,總要給你們開一條出路,叫你們能忍受得住。」(哥林多前書10:13)

就好像約伯一樣,他所受的試探雖然難以承受,但他也能僅僅跨過。

在母親大人眾多信仰問題中,其中一個是有關安樂死,她問為何不能把安樂死合法化,要人在病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回答生命是神所賜的,只要我們把自己的生命交給神,祂就會讓我們在最適切的時間死去,因祂是充滿恩慈的神。我想母親大人在人生走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應親身感受到這句話的意思。

當醫生告訴我們母親大人隨時離開後,我們理所當然通知所有母親大人所關心的親朋戚友去見她的最後一面,因她當初出事的時候,由於事出突然,也不知情況會如此嚴重,所以除了通知了一小部分和母親大人特別親的人外,我們也沒有通知甚麼人,但到了那一刻,也不能不通知了。病房的護士也顧念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送母親大人最後一程(母親大人愛靜),主動空出一個小房間(那原本還住了兩位病人,抱歉要你們搬)給我們(不要忘記這是公立醫院),讓我們不但可以二十四小時陪在母親身邊,也不用受到大房的影響,而且也有椅子坐,還有獨立洗手間,更不限制探訪人數(在大房時,雖然我們得到特准,可在探病時間以外陪在母親大人身邊,但只限兩人,而且當她們要工作的時候,我們也會被趕走,也沒椅子坐,我們更不敢出聲),我從不敢奢望能在公立醫院有一間私人病房(所以我們之前一直都希望幫母親大人轉私家醫院,但醫生說她的情況完全不適合轉院),但護士們竟幫我們做到了,我只能說神的供應真是超出我們所想所求,我們亦非常感謝醫護們為我們一家所做的一切。

最後在醫生說隨時離世後,母親大人硬是撐多數天,不但等到兄長大人回來,讓我們可以回家休息(其實也是睡不著,不過也是休息,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還見到絕大部分親朋戚友的最後一面,見完最難見到的細契哥後(他常常要滿世界跑),她就開始面露死相,最後在星期六的正午,在她最愛的親人包圍,於寧靜的環境下回到天家,那不是最適切的時間嗎?

母親大人以前常說人最好的死法,是在睡夢中死去,雖然如今的死法和她原本所設想的有所不同,但由她中風的一刻開始,到她離開的時刻,其實也只有十天,而且最難過的清醒時間,更只有大約不到一天的時間,還可以見全絕大部分能見到的人,這不是神的恩典嗎?

「耶和華說:我的意念非同你們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們的道路。天怎樣高過地,照樣,我的道路高過你們的道路;我的意念高過你們的意念。雨雪從天而降,並不返回,卻滋潤地土,使地上發芽結實,使撒種的有種,使要吃的有糧。我口所出的話也必如此,決不徒然返回,卻要成就我所喜悅的,在我發他去成就(或譯所命定)的事上必然亨通。」(以賽亞書55:8–11)

在我整個信仰生命中,神都在教我這個道理。

在母親大人離世前所聽的最後一曲(應該是吧‥‥),也是她非常喜歡的一首歌,林子祥的《每一個晚上》(1984 曲:Andrew Lloyd Webber 詞:林振強) 


母親大人常說,為甚麼她這個不信神的人會生兩個信耶穌的孩子,那是因為上帝很想您去認識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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